2017年12月中旬,习近平总书记对西迁老教授来信作出重要指示,向当年响应国家号召献身大西北建设的交大老同志们致以崇高的敬意,希望西安交通大学师生传承好西迁精神,为西部发展、国家建设奉献智慧和力量。
两年来,习近平总书记的重要指示成为一种召唤,激励着越来越多的人奋力书写西迁精神新的壮歌。时光回到60多年前,让我们共同聚焦那趟改变了无数人命运、“向科学进军,支援大西北”的列车。
一辆列车到底能装下什么?一趟远行到底会走多久?
1956年7月的上海十分闷热。在四川北路的一栋漂亮房子里,刚刚进入交通大学的陈国光叮嘱妻儿赶快收拾东西后就出了门。
“房子确定不住了?你可要想好啊。”当陈国光穿过几条街巷,把一串钥匙交到房东手里时,对方忍不住劝他。
“你就帮我们看着,我们一家很快要搬到西安,那里学校都安排好地方了。”陈国光淡淡地说。
“你们这家真行。攒了这许多年钞票买的房子就不要啦?侬可要想好滴哟,西安那地方老远的啦!”房东依然絮叨,陈国光笑笑扭头就走了。
对于新中国成立前就做进出口生意的陈国光来说,他的家是他在上海辛苦打拼出来的。然而,当他知道即将迁到西安的交通大学会组建电子元件专业,他接受了在交大任教的姐夫沈尚贤的建议,进入交大。
在陈国光忙着处理房子和打包行李时,交大基础课教师杨延篪正开心地试着亲戚从新疆买来送给他的厚毡靴子和自己买的防风眼镜。对于这位年轻的老师,交大的女生有很多关于他的“传说”——出生于香港的名门望族,1949年新中国成立前夕不顾家人劝阻,在敌军轰炸中回到祖国,参加过空军。对于杨延篪的这次西行,家人知道无法劝阻,只好送来一包又一包东西,希望他一切都好。
那年夏天的上海,写满了别离,也写满了西去的雄心。
学生们收到学校发的打包绳,简单地打起行装和青春的梦想;年轻的教师,收到一个樟木箱子,放进被褥、书籍和未来的规划;拖家带口的老教授们,收拾起家里林林总总的东西,也收拾起一段时光。
1956年8月10日,交大后门的徐家汇车站,一趟即将西去的列车静静等在那里。这一天,1000多名交大师生登上了这辆“交大支援大西北专列”。站台上的人和车上的人一样多。送行的人牵肠挂肚,离去的人壮志在胸。
列车的汽笛声催促着远行的人们。在敲锣打鼓的送行队伍中,一位穿着短袖的女士脸色苍白地穿过人群,从一节车厢找到另一节车厢。终于,她看到了正上车的丈夫。
“阿静,都好吧?”当夫妻牵手相聚,丈夫关心地问。
“没问题,早上出院手续办得慢,担心赶不上。”为了丈夫西迁主动调入交大的章静,出发前生了病,为了能赶上车,她提前一天出院了。
火车上,交大二年级的学生郑善维早早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从福建乡下来的他,对于西安,只知道唐僧是从那里出发去西天取经的。送别的人群中没有他的亲人,他将自己小小的包袱扔到行李架上,仔细端详手中的车票:“向科学进军,支援大西北”。这句话,语重千金,足足鼓励了他一生。
列车带走的不仅是1000多名师生和他们的行装,还载着理发员、裁缝、洗染匠、制鞋匠、煤球厂的整套设备和工人,以及在浙江大学支援下购买的天鹅绒草坪,雪松、桂花、龙柏和梧桐树苗。
上海滩、黄浦江转瞬就在身后。窗外,江南的水田、池塘,粉墙黛瓦的村舍和村口悠闲的大白鹅一一掠过。
郑善维在他的日记中这样描写那一次旅程:白天我们从车窗外望,看到了广阔的平原,看到了一座座城市,看到了林立的工厂,看到了田园村庄……
一些人安静地望着窗外,更多的人热烈地讨论着未来。作为一名女讲师,查良佩和很多拖家带口的年轻教师一样,更关心未来的工作和孩子的学习。“听说那里黄土飞扬,基本吃粗粮,吃水也成问题。不知道到时做饭有没有煤球烧?”“孩子上学不知怎么安排?”在大家议论时,60多岁的校医沈云扉说:“我是一名医务工作者,不懂教学方面的事。我随学校走,学校到哪里我到哪里。现在西北落后,我们不是应当帮助他们吗?”
“长安好,建设待支援,十万健儿湖海气,吴侬软语满街喧,何必忆江南。”后来,当大家在报纸上看到沈云扉的这篇《忆江南》时,都明白了那天在那趟列车上他那番话的深意。十年后,沈云扉去世。交大每个师生都清楚地记得,在西安的校园中,他穿着白大褂,微笑面对每个人的场景。那笑容就是离家万里最好的慰藉。
生活在南方的师生对长江都很熟悉。对他们来说,告别长江就意味着告别南方。火车在南京长江边停下,巨大的轮渡将一节节车厢驮着分别拉过长江。宽阔的江面上,这趟西去的列车对江南作着最后的告别。
郑善维的同学凌谷安从未见过这样的情景。多年后,他成为西安交大档案馆的首任馆长时,这样写下当时的心境:要将交大这棵在上海生长了60年的枝叶繁茂的大树搬迁到西安真是谈何容易。
虽然有担心和无限感慨,但是年轻人总会找到快乐。路上,郑善维早早打听到安徽蚌埠符离集的烧鸡特别好吃。于是,拿着学校给的每人每天1元的途中伙食补贴,郑善维和同学们在符离集车站买了好几只烧鸡,美美地吃了一顿。
在郑善维的脑海里,那趟西去的列车总是挥之不去。除了符离集的烧鸡,更难忘的是车厢里大家一直欢唱的那首歌,那首属于他们那个时代的歌——火车在飞奔,车轮在歌唱,装载着木材和食粮,运来了地下的矿藏……
列车从长江三角洲出发,沿江淮平原北上,穿过中原大地。40多个小时后的1956年8月12日下午,西去的列车终于到达西安火车站。那一天,西安阴雨绵绵。从山里出来的郑善维索性打了赤脚随着队伍往学校去。更多的学生只好在泥泞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
那天,章静领到交大1村14宿舍104号房门的钥匙。与外面的泥泞不同,房间一尘不染,所有配置的家具一一摆好,甚至连开水瓶都灌满放好。查良佩一家被学校干部通知去洗澡,她记得洗澡水是工人师傅一桶桶挑到卫生间浴缸的。
郑善维和同学们更惦记晚饭。在交大的“草棚食堂”,师傅们早已准备了各色晚餐,甚至还有他们没吃过的泡馍和羊血粉丝。
1000多人的远行,却有全国人民的挂念。1956年8月16日,《人民日报》刊发了交大师生抵达西安的消息;8月30日,《人民日报》又报道了交通大学将在西安设置高压技术、内燃机车制造、电气机车制造、冷却机和压缩机及装置等新专业;9月12日,《人民日报》刊发《交通大学在西安开学》一文。
这趟西去的列车到底装载了多少东西?时至今日,已经没有人能说清楚。
大家只知道,那时从上海带来的只有手腕粗细的梧桐现在已经是参天大树;浙江来的天鹅绒草坪也换了一茬又一茬;陈国光教授在西迁后创立了电子元件专业;郑善维毕业后留在了学校,娶妻生子,看着孩子从交大附小一路上到大学,已经一头白发的他总会和人谈起那天的列车、那时的光阴。
2017年11月,15位交大西迁老同志给习近平总书记写信。2017年12月,习近平总书记对来信作出重要指示,希望西安交通大学师生传承好西迁精神,为西部发展、国家建设奉献智慧和力量。
宇土茫茫,山高水长,为世界之光!
60多年过去了,交大的梧桐树仍静静守护着校园中来来往往的师生。它见证了当年学生们的一路成长,见证了曾经简陋的实验室中走出一位位博士、院士,不断创造奇迹。对于每个交大人来说,那趟列车不仅载来了自己的一生,还会继续载着他们不断前行。
原文刊载于2019年12月11日陕西日报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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